我们是乘客货两用轮沿西陵峡逆流而上的。江风很大,行至激流险段“风箱峡”一带时,又陡又窄的峡谷简直成了巨大的排风管道。强风鼓**着船头拍照的女作家王旭烽、黄蓓佳、斯妤还有男作家高洪波、吕雷等几位获过茅盾文学奖、鲁迅文学奖和其他全国文学大奖风头正劲的作家,还有国务院三峡办的张德楠副主任、古体诗词作家褚水敖、书法家尹汉胤等。他们的头发、衣衫和裤筒连同奕奕的神采都被吹扬得猎猎作响,我也浑身被风拥着抱着,感觉像是被整个三峡拥抱着受到热烈欢迎。我不由自主脱口喊道,这才叫风流啊!大家被我道出了心声,一同大笑着也喊,风流啊,三峡真个风流!连最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金炳华团长也笑了,说明他也和大家一同意会到三峡的风流。报告文学作家王宏甲跑到船头说,我站在船尾撒了泡尿,真他妈惬意!我又不由自主脱口说道,这叫风流潇洒,三峡真他妈风流潇洒啊!于是,一群已不年轻了的男女作家乘兴说了好一会三峡的风流。的确,三峡让我头一次如此认真咀嚼了风流二字。字典解释,有功绩又有文采者,称之为风流。那么三峡该是大风流的舞台。

三峡自古风流人物辈出。忧国忧民留下千古绝唱《离骚》而投江的屈原,他的故乡就在峡江边上,我们远远看见了屈原祠,还看见山上送来清香的橘林,江风里似乎就夹带着屈原故里的橘香和《橘颂》之声。柑橘也与时俱进了,屈原写下《橘颂》的橘乡,现在已是比柑橘高贵甜美许多的脐橙之乡了。一位老橘农要动迁到别处去,他难以割舍同橘园的感情,当大铲车开向他的橘树时,他不敢看自己一手养大的亲儿子似的大树倒下,连忙躲到门后,可橘树倒地那一声轰响还是让他也昏倒了。流芳百世的昭君出塞故事,也出在这里。我们望见了深明大义为国而离家远嫁边塞的王昭君塑像,也望见了从她家乡流来的香溪……

目不暇接的两岸青山下,黄色的裸岩连绵不断,密密层层的横生岩纹,生生被年年月月的山水之刀刻出密密麻麻的竖沟来,那竖沟要比天然的横纹深重许多倍。这些征服了最顽固的地质意志的流水之刀,它刻下的一条条竖纹在述说什么呢?除了帝王将相和文人墨客的故事,还有别的吗?三峡的地质太复杂了,两壁的石纹变化莫测,是读不透的无卷沧桑啊,所以才留下李四光的许多脚印。

忽然看见一群**的大男孩子在陡崖下网鱼,最大那个下意识用手捂住羞处背过身去,很快又索性转过身来,也不捂了。隐约听他在说,“不管他们了,愿看就看吧……”可能再怕羞捂下去,鱼就跑光了。为了抓住机遇,他才丢掉羞怯勇敢地面对了我们的吧?我不由得再次想到风流二字,脑海浮出了西陵峡端那间小屋。小屋不熄的灯光下有位头发稀疏而银白的老人,他已在长江水利工地呆了近五十年,他像我们这样轻松欢快地细读过一次三峡风景吗?三峡工程刚一调集人马,他就上阵了。他毕业于华东水利工程学院河川系,属龙,和也属龙的妻子同时投身长江水利建设。夫妇俩1969年就开始参与三峡工程试验坝的研究,户口虽在武汉,可从结婚到女儿出生,再到女儿结婚也有了女儿,他俩一直都在工地,邻居竟然不知还有这户人家。1968年出生的女儿,户口虽也在武汉,可她一出生父亲就让她和姥姥同姓,并被送到苏州姥姥家里,直到参加工作。大学毕业那年,女儿到三峡来看父亲,进了办公室,有几个人在开会,她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父亲,问过别人之后,才确定,面前那个摘了眼镜立即显出两个白色圆圈的人便是。文质彬彬的女儿,细看了看已有了不少白发的父亲,眼里盈出泪水。她这才懂得,父亲不仅总不在武汉,也总不在工程设计代表局办公室里,而是常年奔波在阳光和风雨中,父亲眼睛上的两个白圈就是三峡开具的风流人物证明书啊!这位白眼圈红脸膛银头发的父亲叫郑守仁,中共党员,中国工程院院士,长江水利委员会三峡工程技术设计代表局总工程师。他虽身系重任,但却是个极其淡泊名利的人。我有幸晚上摸到家里见了他一面,那是一张毫无私心杂念的佛面啊!他为修改三峡这篇壮丽的大文章立了大功绩,显示了大文采。但建葛洲坝时,他家去了小偷。那小偷失望透了:赫赫有名的总工程师,竟然什么可偷的东西没有!小偷无奈空手而去……郑总家徒四壁令盗贼奈何不得,他对三峡工程设计所作的巨大贡献,更是什么盗贼也偷不去的。郑守仁老总,真个是三峡中两袖清风的大风流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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